朱铭说道:「第一,汉中多山区,这些山区的粮食产量很低;第二,地里该种啥,不是农民说变就变的。官府登记的是茶场,就算你改种粮食,还是会按种植茶叶收税。贫瘠山地本来就产不出几粒粮食,还要按种茶来收高额赋税,农民非但没有收入,每年还得倒贴税款。另外,河湟和陕西经常打仗,汉中这边苛捐杂税更重,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所以说,河湟开边虽然为北宋拓地千里,却也把汉中山区搞得民不聊生。」
朱国祥又问:「南宋恢复了吗?」
「没有,直到南宋灭亡,川茶一直都是榷禁状态,」朱铭摇头道,「而且两宋之交,汉中的北部属于前线,战乱频繁,赋税更重,人口流失更严重。」
朱国祥颇为欣慰,夸赞道:「你历史知识倒是挺扎实。」
朱铭打开话匣子:「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探讨宋代川茶榷禁对汉中人口和经济的影响。研究那些历史细节,其实是很有趣的。就拿王安石和蔡京来说,一个改革能臣,一个千古奸相,但比较他们的茶政,却可以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怎幺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王安石推行新法,解除对东南茶叶的榷禁,让东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其本意是好的,但他怕重蹈庆历新政覆辙,不敢放手去改革吏治,导致市易法沦为空谈。市易法的初衷,是打击商业垄断和兼并,保护中小商贾的利益。实行起来,却变成官员左右市场,中小商人负债累累、大量破产,茶农受到波及也纷纷举家逃亡。」
「而蔡京在徽宗朝掌权之后,两次茶法改革就很奏效。蔡京制定的茶引制度,看似恢复了榷禁,却又保留了王安石的部分通商法。如此,就让各方都能得利,一直沿用到清朝干隆年间。」
朱国祥摇头说:「一种新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得利,蔡京的茶法肯定有人受到损失。」
朱铭说道:「蔡京的茶法,增加了朝廷的收入,提高了茶商的利润。这些利润都是从哪来的?当然是裁撤合并茶叶监管机构,放弃对茶叶的统购统销,因此减少了行政开销和贪腐流程。同时,还把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茶农照样是被压榨的对象。」
「我明白了,精简政务部门和行政环节,让躺在上面吸血的官吏变少。又保证大商人和大官僚利益,让政策得到有利支持,」朱国祥评价道,「看来蔡京还有点手段,不是小说演义里面,只靠书法取悦皇帝的昏官。」
朱铭笑着说:「不是昏官,但肯定是贪官。蔡京制定推行茶引法,他和他的那些心腹,靠着茶引不知捞了多少银子。以前是各级官吏一起贪,甚至乡间小吏都能捞一笔,改革之后变成大官才有资格贪。」
在蔡京的茶法改革下,国家财政收入提高了,朝中重臣也满意了,大商人和大茶场主同样获利,宋徽宗当然把蔡京当宝贝。
朱铭挥剑劈开荆棘杂草,边走边说:「蔡京的所有改革,说穿了就是捞钱。给朝廷捞钱,也给自己捞钱。有时候能歪打正着,但更多的时候搞得天怒人怨。比如说货币改革,搞出当十大钱,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又不傻,于是把小钱熔了,纷纷改铸币值更高的大钱,货币市场被搞得更加混乱。」
父子俩继续聊蔡京改革,主要是朱铭在说,朱国祥在旁边捧哏。
很多内容,朱国祥虽然听得半知半解,但他喜欢这种父子交流方式。不像以前,说着说着就闹分歧,聊天总是变成插科打诨和互相吐槽。
朱国祥开始反省,他认为自己很关心儿子,却根本不在乎儿子的想法。
他以前总觉得,儿子没啥正经本事,懂一堆历史有个屁用。真要喜欢这方面,去考研考博都行,搞自媒体是最没志向的。
现在嘛,儿子似乎比他想像中更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