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初四大案,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丶洪武十五年空印案丶洪武十八年郭桓案丶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并称国初四大案,但是郭桓案在这四大案里,好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案子,好像很少有人谈及,但其实影响极为深远。
沈鲤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开口说道:「郭桓案因何爆发?皆因郭桓私吞国税秋粮,浙江秋粮四百五十万石,郭桓中饱私囊,只缴二百万石。」
「从郭桓案查起,此案惊天动地,牵扯了十二个布政司,牵扯到礼部尚书赵瑁丶刑部尚书王惠迪丶兵部侍郎王志等朝堂大员。」
「历四个月,重典之下,共查明国帑损失粮赋两千四百万石;而洪武十八年一年,赋税才2940万石。」
郭桓案是因郭桓而起,但能闹到天下震动的根本原因,是国帑流失,贪腐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国朝经济秩序,换句话说,大明皇帝丶朝廷的权威遭到了巨大侵蚀和扭曲,所以朱元璋才如此痛下杀手。
沈鲤继续说道:「陛下,彼时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然而武勋往往不满足官赐公田庄佣佃,强占官民山场丶湖泊丶茶园,依势冒法,凌暴乡里;而地方势豪则大率以田产寄他户,寄名于武勋名下,或与各级官吏勾结,伪造册书丶谎报灾荒丶欺瞒赋税赈济;」
「郭桓所在浙江,巧立水脚钱丶口食钱丶库子钱丶神佛钱等,凡徵收害民之奸,甚如虎狼,频有民乱发生。」
「洪武十七年,户部奏闻太祖高皇帝,大明十三司,各府州县税课司局,岁收额米不及500石者达364处,粮丶钞何去?皆入私门,而无一粒上仓。」
「郭桓案是反腐也是治税,各地官吏一时守令畏法,洁己爱民,以当上指,吏治涣然丕变矣!下逮仁宣二朝,抚循休息,民人安乐,吏治澄清者百馀年。」
郭桓案自六部左丶右侍郎以下,词连直丶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正是如此严刑重典,大明国朝的江山社稷才彻底稳固了下来。
张居正问,收不上来税的朝廷还是朝廷吗?
太祖高皇帝其实早就给出了答案,收不上来税就不是朝廷!
你连钱粮都没有,你靠什麽治理天下?收不上钱粮的时候,看向自己手里的刀,重典御下,稍有触犯,刀锯随之。
郭桓案,摧毁了由武勋丶官僚丶吏员丶地方豪强组成的腐败大网;地方豪强的实力大幅度削弱,这些肉食者所隐瞒的土地人口,重新纳入了朝廷税收范围;稳固了税基,同时豪强被物理消灭,扩大了自耕农良家子的比重,促进了农业发展,江山社稷得以彻底的稳固。
代价就是数万人头落地。
沈鲤再俯首说道:「陛下,我朝有祖宗成法在,若是有人,非要揪着这稽税院不放,那就斧钺说话。」
稽税院已经很仁慈了,第一次催缴还不用缴纳各种罚金,只要补缴就不会被为难,第二次缴纳一定比例的处罚金,第三次才会下重手。
非要像浙江火烧皇帝下榻官衙,陛下带兵平叛,流放豪强,一体均田,才肯罢休?
「原来这个郭桓案,是为了反贪,同样也是为了治税,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大宗伯所言,朕谨记于心。」朱翊钧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臣分内之事。」沈鲤再俯首说完,才坐下。
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疯狂的眼神交流,这骨鲠正臣,居然也开始讲祖宗成法了?
廷议之后,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越琢磨越不对劲,让人取来了《御制大诰》丶《实录》仔细翻阅了起来,如果是万士和这麽说,朱翊钧绝对不会验证真假,但是沈鲤这麽说,朱翊钧多少有点疑心,还是亲自看看。
「啊,还真是祖宗成法,郭桓案看起来是反贪,其实是为了国税,所以稽税院看起来有些聚敛,但其实相比较动辄瓜蔓连坐,牵连数万人的大案,还是要柔仁许多。」朱翊钧查完了旧案,略显惊讶的说道。
简而言之,朱元璋也干了,而且更过分。
冯保赶忙说道:「所以读书人鲜有谈及此案。」
这个案子不能谈,只要谈到,那贪腐丶隐瞒诡寄田土丶隐丁丶巧立名目丶国税损失这些问题,就会接踵而来,不谈就是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当做无事发生,也生怕朝中有明公谈及。
廷议之后,海瑞拉住了沈鲤,走在了一边,等到人都离开后,海瑞站在左顺门前,欲言又止,斟酌了很久,才对沈鲤说道:「何苦这般?你这番话传出去了,不是和万宗伯一样,人人喊打了吗?」
「那又如何呢?万宗伯全身而退了,这就是把路蹚平了给我走,我还要另辟蹊径?」沈鲤理所当然的说道:「万宗伯告诉我说,这风力舆论的高地,你不站在上风,敌人就会占领。」
「这稽税院,我琢磨了很久,这个聚敛的部门不好,但是得有,要不然怎麽办?指望势要豪右体量朝廷的难处,体量陛下的难处?这不是做梦吗?」
「沈宗伯所言有理。」海瑞想了想说道:「挺好。」
万士和要致仕,张居正第一时间推荐的是潘季驯而不是沈鲤,就是担心沈鲤无法正常履行大宗伯的职能,搞一个天天和新政唱反调的礼部尚书出来,对国朝无益,所以才推荐了潘季驯。
可是潘季驯不想进步,只想治水,才廷推推荐了沈鲤。
沈鲤也要琢磨,怎麽做好这个大宗伯,扛起礼部这杆大旗来,他思来想去,还是万士和路线比较稳妥,人万士和是体面离开文华殿的,而且恩礼有加,这条路能走,而且是康庄大道,为何不走?
和贱儒搅合在一起,就只有去东北填大水泡子这样的下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