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骆思恭思索了一下,发现徐爵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游守礼是张居正的自己人,骆思恭是外人,这亲疏有别,还是让游守礼做更加方便些,他笑着说道:「谢大璫指点。」
「咱家就是擅长点人心鬼蜮的计量,难登大雅之堂,说不上指点。」徐爵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这些个读书人,蔫儿坏,骆千户从小跟着陛下长大,可别跟着这帮读书人学坏了。」
「他们呀,一颗心一万个心眼子。」
东厂西厂内行厂,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太监加缇骑,跟这帮读书人从国初,斗了两百多年,没有一次斗赢的,哪怕是短暂胜利,依旧逃不脱大败亏输的下场,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这帮朝堂大臣,全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中了进士,又一步步的爬到了最高,来到了中枢,个个都不简单。
现在宫里的太监们想明白了,他们斗不过也没关系,陛下带着他们斗,主弱臣弱,主强臣强,主要是看陛下,陛下越强,越英明,他们这些太监丶缇骑的日子才越好过。
骆思恭也是心有馀悸的说道:「先生,属实是有点无情了。」
「无情才是至情至性,先生心里装的,终究是天下。」徐爵摆了摆手说道:「走了。」
徐爵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一字不差的将议事的内容,告诉了皇帝,尤其是王崇古从愤怒丶破防丶惊骇到认怂的过程,可谓是一刻钟变了四次脸。
朱翊钧听完也有些错愕,才摇头说道:「额,先生是不是太狠了些?不过,先生的法子更好些。」
王崇古有点一厢情愿了,大刀阔斧的削减优待,很容易引起矛盾的剧烈冲突,大明新政总体而言,就是统治阶级的自救,自我革新,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的改变社会的经济基础。
张居正的狠辣,又很好的弥补了王崇古的一厢情愿。
无论是个人丶还是各种集体,做任何决策的时候,都如同在迷宫里忐忑不安的行走,永远不知道自己选的那条路上,会是鲜花似锦,还是荆棘满地。
获得的信息越多,就站的越高,从团团迷雾中,看到更多的消息,进而选出近期应该走的那条路。
毫无疑问,张居正站的确实比王崇古稍微高一些,所以他总是能赢王崇古。
「陛下,黎牙实那厮,又编了一个谣谶。」冯保呈送了一本奏疏。
自从瑞金田兵之乱后,京师杂报,关于田兵之乱的问题,进行了许许多多的讨论,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大家围绕着谣言丶事实丶规模丶危害丶影响等等方面,进行了极为激烈的辩论,最终结果,是大部分的杂报,都定性为了官逼民反。
当地县令,纵容乡贤缙绅开设赌坊丶纵容乡贤为祸乡里丶纵容乡贤缙绅向下朘剥丶修改既定收税方式丶下乡强行徵税最终导致了民乱。
百姓的反抗是极其温和的,只是把县城攻破了,把住在县城里的乡贤缙绅给抓了而已。
礼部的文章很重要,礼部让喉舌们,将明英宗时,正统十三年,波及福建丶湖广丶浙江丶广东和江西的叶宗留-邓茂七民乱,近百万农民揭竿而起的例子拿了出来。
这次只波及宁都丶瑞金丶宁化三县的田兵之乱,非常克制,诉求合理,理当以安抚为主。
在这个过程中,黎牙实也写了一篇社论文章,讨论了这次的田兵之乱。
黎牙实用的标题特别骇人听闻,《大明及时制止了一场祸及天下的潜在危险》。
局内人的大明,觉得只是一次简单的民乱,但黎牙实作为局外人,他惊讶于大明人的乐观。
「他这个说法也是很有意思的。」朱翊钧看完了前面,对黎牙实的说法很赞同。
大明士大夫们的讨论,因为身在局中有一定的局限性,局限在了自己过去的视角之中,觉得不过是一场民乱罢了,左右不过是平叛。
即便是闹到了叶宗留邓茂七那种规模,大明依旧有能力,强而有力的短时间内平定叛乱。
皇帝养了十万京营,十三万水师,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吗?
但是黎牙实作为局外人看的非常清楚,一旦以万乾倡丶连远候丶郑三万三人为首的民乱,在瑞金点燃,处置不当,天下大危。
因为大明已经没有可以用于内部平定叛乱的军队了。
黎牙实一直把京营锐卒叫做帕拉丁,是圣骑士丶是圣堂武士,是陛下座下的圣骑士军团。
锐卒拥有崇高的道德,即便这份道德需要依靠强悍的后勤补给丶高昂的军费去维持,但维系这种崇高道德核心还是信念。
以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为军魂的大明京营,他们的枪口对准敌人的时候,所向披靡,但这个军队的枪口对准子民的时候,上报天子丶下救黔首的叙事就会彻底崩解。
因为构成军魂的天子和黔首,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个叙事崩解的一瞬间,京营和水师,就会溃散,因为皇帝已经无法信任,各种兴文匽武的风力舆论,会彻底摧毁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
而且这个军队很可能会内部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