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万历维新,破坏了旧生产关系,在贱儒眼里,就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陛下曾经讲,新兴的资产阶级和旧地主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这是生产关系导致的根本矛盾,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一旦以手工工坊丶机器工坊为主要生产方式丶大规模自由雇佣生产关系确立,对于旧地主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浙江还田令的执行,对于这一批以兼并为主业的旧地主而言,就是丧钟,而侯于赵乾脆视他们为仇寇。」
张居正引述了一下皇帝说过的一段话,皇帝去全楚会馆可不是去找波斯美人,而是和张居正讨论大明各种矛盾,做大明各阶层的分析。
张居正继续说道:「田一儁想要让万历维新失败的心是十分坚定的,他们等不及了,等不到臣死,等不到天下有变,等不到他们想要的势,再等下去,就只有死了,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颠覆,朝廷决策无错,田一儁有罪,十恶不赦,谋反大罪。」
张居正以内阁首辅,代表朝廷,对这件案子进行了定性,奏闻了皇帝陛下。
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只能选择一方,放弃另外一方,甚至要消灭这一方,没有什麽相忍为国的可能,但凡是可以相忍为国,那都是小事。
还田令就是丧钟,侯于赵就是刽子手。
「冯大伴有大功,朕当时一听熊廷弼之事,急火攻心,就要点齐兵马。」朱翊钧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承认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激了,随着他的威权加重,他感觉皇权受到了严重挑衅。
「臣分内之事。」冯保赶忙说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不能指望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还要保持冷静,需要有人提供办法去解决问题,才能冷静下来,思考其中的问题。」
张居正不觉得皇帝有什麽冒失丶过激,相反,这是一种十分明确的选择。
居上位者,绝对不能模糊,因为这里模糊一点,下面就模糊一大片,不知道该做什麽了。
若是真到了某一天,分歧大到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在斗争激烈到了难以收拾的时候,陛下会一如既往的选择万民,陛下的雷霆之怒,就是大明最后的政治担当与决心,陛下就是万历维新的最大底气。
这不是过错,这是皇帝的职责,连这点果决都没有,不要做皇帝了,你要连掀桌子的勇气都没有,就别怪大臣们蹬鼻子上脸了。
君臣权力之间的矛盾,都三千五百多年了,商王和占卜贞人还因为解释龟壳裂纹起冲突,到了商朝后期,商王说大吉有宥,那就是大吉,贞人要顺着商王的意思去解释,因为不顺着,就会被当成羌人用掉。
立太子朝臣们反对,就不立了?关起门哭嘤嘤的说『朕连太子何人都无法做主』?那是做皇帝?乾脆做受气包好了。
大明君臣,看向了刑台之上,案件的审理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流程。
王崇古已经把所有人的人证物证书证,展示了一遍,王崇古一拍手中的运筹惊堂木,看着田一儁厉声问道:「田一儁,你可知罪?」
田一儁带着枷锁,跪在地上,抬着眼皮,有些不屑的看了王崇古一眼说道:「我何罪之有?构陷了陛下的熊大,就是我的罪过了吗?我要是有罪,那王次辅,你是不是也该自杀?」
「当年谭伦不让你家的走狗,到京营作威作福,在兵部卡着你的提举名单,就是不准,你找人构陷谭伦在朝日坛咳嗽,连章上奏,声势浩大,不比我的行为更加可恶?」
「你家外甥张四维,刺王杀驾,还是两次,次次都把罪名扣给了高拱,他都被族诛了,你怎麽还活着呢?」
「我为梁寿坚孙子梁瑞邦丶为董其昌谋求举人进士,你不也给王谦找人替考了吗?」
「我若是罪人,你王崇古算什麽东西,也配说我有罪!」
田一儁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干的,王崇古也干了,怎麽就成了王崇古审判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崇古合上了卷宗,笑着说道:「我有罪啊,但陛下赦免了我的罪行,只割了我一缕头发,你知道陛下为什麽赦免我吗?」
「不知道。」田一儁眉头一皱说道。
王崇古十分平静的说道:「我在扬州府跟倭寇拼命丶在宣大跟俺答汗丶跟北虏拼命的时候,保护的就是你们这些田主的土地和财富。」
「我为大明拼过命,我为大明流过血,所以陛下特别赦免了我,看在我过往有功的份上,至于现在我做次辅,是因为工党。」
「你呢?除了喝大明百姓的血,还干过什麽?当蛀虫还不行,非要当最大的那个蛀虫才甘心。」
王崇古不止一次承认自己以前是反贼,他也不避讳这些,因为他想明白了,那些事儿,都是陛下掌权之前乾的,主少国疑的时候,人人都是僭主。
那时候是什麽局势,现在又是什麽局势?
说破天去,他王崇古顶多是对先帝不忠,又不是对陛下不忠。
「我不认罪,你王崇古不配审判我。」说着说着田一儁就站了起来,看向了皇极门的五凤楼上,他恨死五凤楼下坐着的一干君臣了。
「胡搅蛮缠,睁着眼说瞎话,把徐五带上来。」王崇古也不恼怒,让人把徐五带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