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朱翊钧去了冉蕙娘的宫里,一直忙了一晚上没有休息,就早上的时候,稍微眯了一会儿,就开始早朝廷议。
“怕是要大渐了,陈实功打算对二皇子动刀,把烂乳蛾给切掉,最后试一试。”朱翊钧也没有瞒着张居正和凌云翼的意思,告诉了首辅和次辅,二皇子的情况,恐怕不太妙了。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朱常潮还没退烧,鼻血也没止住,吴涟陈实功庞宪这些大医官会诊过了,连卧床的李时珍都被请来看了。
但这种情况,办法不是很多。
陈实功打算最后试一试,他打算把扁桃体切了,乳蛾就是扁桃体,烂乳蛾就是扁桃体发生了器质性的病变。
其实陈实功完全没有必要冒险,因为朱常潮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了,他的身体太过于瘦弱了,病情如此严重,这个时候再动手术,成功的几率极小。
朱常潮活下来是大医官应该做的,但万一,朱常潮没撑住,这就是陈实功第二次对皇室产生了致命威胁,第一次是皇帝本人智齿的炎症风暴,当时也是陈实功主刀。
陈实功这哪里是做手术,分明是跟阎王爷赌命,拿自己和朱常潮的命做殊死一搏,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陛下,臣和次辅把取消附籍的事儿确定下来,陛下先去休息下吧。”张居正和凌云翼站了起来,打算告退了,陛下现在有些心力交瘁了。
朱翊钧感觉自己的思绪有点混乱,点头说道:“先生先办,若是办不妥,那就朕来办吧。”
“臣等告退。”张居正、凌云翼、徐成楚俯首告退。
朱翊钧没有回御书房的寝宫休息,而是去了冉蕙娘的永和宫,询问了大医官们的准备情况,冉蕙娘还在哭,这个时候,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里淡然。
“娘,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想哭。”朱常潮抓着母亲的手,低声说道,此时的他,嘴唇都有些发白,脸色有些发黄。
九岁的他,其实也明白了,自己怕是要走了,因为哥哥、弟弟妹妹们都来看过他了。
“娘不哭,不哭。”冉蕙娘擦了擦眼泪,抿着嘴,攥着孩子的手,用力的攥着。
朱常潮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因为经常生病,母亲总是哭,所以朱常潮学会了不哭,再疼也不哭,他还要劝母亲不哭。
“爹,我是要死了吗?”朱常潮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很忙很忙,一个月也就能见到三四次,多数时候,也是考校功课。
他不觉得不公平,因为最受宠爱的哥哥朱常治,一个月也就能见三四次而已。
十分忙碌的父亲,在永和宫里呆了一天一夜,下了朝又来了永和宫,朱常潮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要死了。
“不会,大医官的医术精湛,等你病好了,爹教你练武,爹很厉害的!”朱翊钧宽慰着朱常潮,脸上带着笑容,似乎真的和他说的那样,马上就能好起来。
“嗯,我要爹教我习武。”朱常潮的眼神明亮了一下,用力的点了点头,他不再说话,因为真的没多少力气了。
很快,小黄门将朱常潮抬了起来,向着解刳院而去,之所以不在永和宫做手术,是因为这边不太卫生,解刳院有完全消毒的手术室可以使用。
朱翊钧又到了解刳院,他没有进病房,更没有把大医官叫到面前来做训示,他坐在院里的小亭子里,靠在八角亭的柱子上,什么都没想,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生命确实非常脆弱。
冯保拿来了毯子,盖在了陛下的身上,这一刻,陛下不是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陛下要不歇息会儿?”冯保询问皇帝,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小亭子里,稍微眯一会儿也好。
朱翊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很困,但他睡不着,他觉得这一天来的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上一次见面,朱常潮虽然很瘦弱,但还算活泼,他的功课很好,总是希望得到父亲的夸奖。
这一转眼,突然就病的这么严重,到了大渐的地步。
朱翊钧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还是撑不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但睡得十分不安稳,做了一大堆不连贯的、稀奇古怪的梦,让他更加焦躁,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膛里酝酿着。
“多久了?”他忽然猛的睁开了眼,两眼通红。
冯保被吓了一跳,赶忙说道:“陛下睡了一刻钟。”
一个大医官急匆匆的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带着一些喜色说道:“陛下,手术成功了,但还要再在解刳院里住几天。”
“成功了吗?”朱翊钧深吸了口气,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才愣愣的又问了一遍:“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情况还没完全稳定,最少要过个七八日才行。”医官赶忙回复道。
“行,朕回去了,照顾好潮儿。”朱翊钧站了起来,觉得稍微有点头晕目眩,他继续留在这里,给大医官的压力太大了。
这天,朱翊钧没有操阅军马,也没有批阅奏疏,第二天早上,朱翊钧甚至没有参加早朝廷议,由张居正主持了廷议,把结果送到了宫里让皇帝盖章。
“睡过了,你也不叫朕起来。”朱翊钧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廷议的决议,他睡过头了,冯保也没叫他。
冯保回答道:“皇后千岁交代的,皇后千岁说,这天下都在陛下身上扛着,龙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