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简单、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但对陛下不管用,不是陛下不追求仁义,而是陛下追求的仁义和熊廷弼理解的仁义更像。
把人一分为二竖着劈的仁;把敌人的头打进胸腔的义。
皇帝和元辅之间的争吵结束了,最终元辅妥协,认可了陛下的办法。
陆光祖以督查院总宪的身份入阁办事,并且督办反腐司一切事宜,而陈末也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成为了第一任反腐司指挥使。
陈末对于这个任命有些难以理解,反腐司只是反腐?
其实陈末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皇帝需要,他可以作为发动大清洗的那把刀,该清洗就清洗,把一些烂肉挖掉,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陈末在北镇抚司,总是能了解到很多的秘闻,成祖文皇帝够厉害了,也要让纪纲做那个奸臣,把不太容易对付的敌人,统统送去见太祖。
但陛下圣旨高于一切,陈末不懂政治,他选择了遵从圣旨。
张居正描述,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的集体默契、集体动作、无需组织进行对抗的超组织现象,其实是有些料敌从宽了,这种现象,一般出现在帝国黄昏和国朝新辟。
在这个封建帝制,诛九族合法的年代里,对于大多数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乡贤缙绅而言,他们现在最怕的是皇帝发癫。
推行一些一拍脑门就做出的决定,突然反反复复朝令夕改,看某个阶级不顺眼,又没想好用什么阶级去填补就胡乱杀人。
皇帝陛下和元辅有点高估他们的抵抗意志了,也太看得起他们了,面对一个嗜杀人的皇帝,不触怒皇帝,才是最大的共识,而不是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因为皇帝真的诛九族。
而且皇帝和元辅习以为常,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个关键,就是皇帝本人真的非常非常活跃,精力充沛。
这一点张居正早就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一个精力充沛的皇帝,只要见得多了,就真的很难对付。
皇帝这个职业,本身就处于阶级的最顶层,他拥有所有阶级所没有的至高特权,在加上长期勤勉理政,积累出足够丰富的经验,臣工对付勤政皇帝,几乎没有办法。
因为那些招数,皇帝本人都见过,而且不止一次,甚至玩的比你臣工还要出色。
朱元璋一个皇觉寺的乞丐,皇觉寺不放饭只能去乞讨,他没什么理政经验,更不是天生贵人,也没接受过什么帝王教育,但积累了足够经验后,臣工的招数,对朱元璋基本没什么用处了。
七月的天,极其炎热,但精巧设计的通和宫御书房,却颇为的凉爽,魁梧的大明皇帝,靠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两本奏疏,他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松江巡抚李乐、应天巡抚王希元、浙江巡抚侯于赵,三地联合,对大明棉纺织造进行了一次产业普查,类似于清丈、丁口普查一样,对松江府、江左江右、浙江的棉纺工坊进行了全面摸排。
大明当下棉布产量突破了3200万匹,足踏三锭纺车、织机超过了二百万台,棉纺工匠一百二十余万,另有织娘七十余万,工匠每年劳作超过了305天,每日工作超过了六个时辰,从早到晚、无间寒暑。
林辅成所言的相对生产剩余,在棉布上已经出现。
这3200万匹棉布,只有800万匹外销海外,剩下的棉布,全都被大明所消化,外贸只有四分之一,而内销为四分之三。
大明持续推动的机械工坊,遭遇了巨大阻力,任何一家棉纺工坊,包括官厂,机械入场都会遭到匠人、织娘的阻拦,而且阻拦非常严重,万历十八年这半年来,所有铁马都没能顺利入厂。
一台升平七号铁马,就能代替三百个工匠和织娘,咆哮的铁马,吃掉的是匠人们的生活。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挑战。
坏消息是:两广巡抚刘继文讨债成功,安南四大家族真的凑齐了欠款,把钱还给了大明,这导致刘继文没法发飙了。
这是个坏消息,刘继文低价买了一大批欠条,本意是为了发飙,而不是为了讨债,就是找个理由揍安南一顿,根本目标是逼迫安南四大家割让岘港给大明。
刘继文不在乎安南的死活,也不在乎那仨瓜俩枣,他只在乎岘港是否在大明手中。
安南四大家还债了,那就只能另找理由了。
“下章李乐、王希元、侯于赵,暂缓机械工坊营造,不要闹到毁奇技以安民生的地步。”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朱批了第一本奏疏,决定暂缓。
万历四年,苏州府有一匠人名叫王二小,师从黄子复,心灵手巧,制作了一台水力驱动的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