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想到了张居正总是讲的超组织现象。
只依靠各衙门官吏的默契,以一种集体默契、集体动作,来对抗朝廷政令的行为。
李如松非常非常厌恶文官,他在李成梁唉声叹气中长大,那时候他不理解,为何亲爹那么能打,还总是被为难,戚继光比他爹还能打,更加被为难。
万历元年进京遴选,李如松还因为敌视,和谭纶发生了冲突。
直到他跟着戚帅入文华殿廷议,在张居正解释之后,他才明白了,兴文匽武,也是一种超组织现象。
这种现象真实存在,孙奇逢这个案子就是如此,陛下派出京营,绝非小题大做,而是必要措施。
只要陛下退一步,徐成楚必死无疑,对徐成楚的刺杀只会层出不穷,陛下只有激烈反应,才能让人畏惧;
陛下只要退一步,反腐司这个衙门等于白建,反腐大事,根本无力推行,那些乡贤缙绅因为天变做出的承诺,也会当屁放了,不会执行。
陛下如此这般大动干戈,就没人敢打那些个鬼主意了。
“你为什么不给衙役发俸禄?”李如松问了一个细节问题,孙奇逢要依靠这些衙役才能为所欲为,居然连俸禄都不给发。
孙奇逢下令封闭城门,县尉直接领着衙役投了。
“不给他们俸禄,他们也会自谋生路。”孙奇逢吐了口浊气,也没编排理由,银子的确都是他贪墨了,反正衙役会自己找钱。
请托题调、扣克规例、滥准词讼、派发属印等等都是知县、知府来钱的手段,大明官员一点都不穷。
李如松结束了审讯,上奏朝廷容城诸事。
朱翊钧收到了李如松的奏疏,和提刑千户的奏疏的内容相互印证了下,案子已经非常清楚了。
张居正贴了张浮票:
谋天算地终倾覆,机关算尽断青马;
暗箭明枪皆成空,凛然正气破贪枷。
“真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朱翊钧看完了这奏疏,摇头说道,这个孙奇逢死的一点都不冤枉,一干案犯已经移送京师。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已经有了初步的判决,被捕之人,首恶斩首示众,其余从犯流放吕宋,一概不留。
“副帅这个还田,可谓是点睛之笔。”冯保提醒陛下,李如松还有一个功劳,还田。
乡贤缙绅不怕皇帝来杀头。
你皇帝杀了大宗,还有旁支,杀了旁支还有大宗,你杀了大宗和旁支,还有别的乡贤缙绅之家。
乡贤缙绅就像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一样,一茬又一茬。
乡贤缙绅最怕的事儿是还田,这一还田,容城县六七十年,不会有乡贤缙绅,只会有粮长、里长。
“而且副帅这一还田,就让这乡贤缙绅和官吏离心离德了,日后那个官吏想要对抗王命,乡贤缙绅恐怕不答应。”
“若引来了雷霆之怒,这官吏事后还是官吏,这乡贤缙绅却没了立根之本。”冯保再次赞叹这一妙手。
还田简直是妙手中的妙手,点在了最最关键的地方。
地方官吏和乡贤缙绅在对抗王命上,就有了巨大的分歧,你官吏为了自己的目的,要跟朝廷对抗,我乡贤缙绅世世代代的积累,变成了一场空。
这乡贤缙绅再执行官吏的命令,就要思虑清楚后果了。
为虎作伥,难就难在老虎和伥鬼一条心,这一还田,弄得老虎和伥鬼都互相戒备了起来。
朱翊钧拿着奏疏,摇头说道:“有没有可能,李如松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积累一点还田经验,若是日后真的要军管,防止手忙脚乱?”
李如松这个人,性格非常简单,他读了很多书,但终究不是读书人,他想的没那么复杂。
要用李如松,一定要想方设法克制李如松的脾气,他脾气上来了,对面四万倭寇,他三百人都敢冲锋过去。
李如松之所以要还田,其实是怕百姓乱起来,执行还田,就是为了让百姓忙起来,顺便给他们好处,安抚百姓不安。
冯保左看看右看看,看叶向高不在,才低声说道:“他就是想不到这些,才让人安心。”
李如松要是能想到这些,对政事有如此敏锐的嗅觉,那才让人不放心。
一个武功赫赫的将领,还工于心计,对政事有热情、有办法,用到边方开拓是极好的,但用在京营总兵的位置上,就有些危险了,尤其是对皇帝本人而言。
李如松可堪京营总兵大任,京营后继有人。
“徐成楚已经赶到了武昌府。”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奏疏。
徐成楚落水的风寒还没有好,再出发后,又在开封府停留了三日看病,未等痊愈再次南下,已经赶到武昌府。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极为辛苦,到了武昌府,徐成楚就又病倒了,武昌府的医倌诊断,已经从风寒到了肺炎。
肺炎在这个年代是要人命的东西,徐成楚如果在容城县多休息几日,病情不会加重到如此地步,但他没有休息,没有养病,这症状就已经很严重了。
朱翊钧下旨徐成楚好生养病,再加上大医官的救治,有老卤水,肺炎还是可以救治的,徐成楚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