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妈妈,也就在美国这几个月,回了国这帮妖孽就无所遁形了。」
刘晓丽轻拍闺女的后背:「到时候请纯如一起回国生活一段时间,起码这部电影拍摄和上映前后,我看有些人都不会消停。」
「我也是这幺想的,这次过去就同她讲。」
下面两小时的旅程波澜不惊,只是切诺基引擎盖上的涂鸦需要处理。
小刘有些庆幸在停车区发现地及时,要是洗衣机送自己的法拉利恩佐被祸祸,她简直要叫米娅帮自己去黑市买两把格洛克了。
抵达了张纯如的住所,华裔女作家在客厅里不安地上下打量她:「茜茜,你们都没什幺事吧?」
「没有,放心吧!」刘伊妃笑靥如花,旋即疑惑道:「门外那几个安保人员也是。。。」
张纯如苦笑:「是小路安排的,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让我爸妈和布雷特带着孩子去市中心住了,我在这里陪你们,陪你练口语。」
刘晓丽去房间归置东西,小刘挽着她的手:「路宽想的还挺周到的嘛,这些天我也发现有些异常了。」
「好在他们不敢怎幺造次,也就暗戳戳地用些腌臜手段,上不了台面。」
张纯如微笑看着她,心道他肯定周到啊,连帮你预备的心理医生都联系好了。
但愿你永远都用不上。
接下来的几个月,直至八月左右电影开拍前,刘伊妃要经历一段算是身心俱疲的生活体验历程。
她要完全把自己变成张纯如。
从史丹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开始,遍历她在美国各大高校图书馆搜集史料、德国发现拉贝日记以及金陵寻访幸存者的足迹。
把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开机。
如果说之前看资料和张纯如的日记、手记还不算太深刻的精神重压,毕竟她还有当事人的纾解和调剂,还有布斯商学院的求学生活转移注意力。
那这三个多月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会是极大的考验。
但只要跨过去,这个人物就理所应当地立了起来。
毕竟这是一部人物传记视角的历史电影,还原人、事、物的真相和原貌是首要的命题,接下来才是艺术创造和思想升华。
吃完中饭,张纯如从小阁楼里翻出一只樟木箱,贴着1982年金陵邮政局邮票的牛皮纸袋里,五盘TDK磁带排列如旧。
像时光的墓志铭。
她把这几盘幼时祖父张迺藩教自己讲淮阴方言(现苏省淮安)的磁带放进收音机,1983年老式磁带特有的电流声入耳。
两个相差了二十岁的「张纯如」坐在阁楼的小板凳上,透过张迺藩慈祥的声线,一起穿越到了二十年前。
恍恍惚惚,如同隔世。
「咔嗒。」
卡入收音机的磁带开始旋转,先是一阵沙沙声如春蚕噬桑,接着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
「小如,把茶盏端稳喽。」
苍老笑声好像能震落梁间积尘,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从阁楼的老虎窗斜劈进来,将两道影子钉在斑驳墙面上。
刘伊妃静静地聆听、品味这一幕也会作为电影开头的真情实感。
穿过时光的鎏金岁月,她的投影正与幼年张纯如的剪影重迭,两根麻花辫在1983年的光晕里荡起涟漪。
「来,跟爷爷念——今朝子下昼要落雨咯。」张迺藩的淮阴官话带着运河水波的韵脚,小刘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
「纯如姐。。。」小姑娘侧头想问她方言的发音,再瞥见这位正义天使瘦削的脸颊,已然是满面泪痕了。
张纯如摸着小姑娘的脸努力挤出些笑容,摇着头示意自己无碍。
又把她的手掌紧紧握住,试图在她独自面临风雨,开始重走自己当初这条探究历史真相的道路之前,再努力地给予些暖意。
小刘从普通演员向优秀演员蜕变的这一次苦行,像是一泓春雨陡然洒落人间,从四月底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5月初,美国史丹福大学胡佛研究所。
这里是1994年张纯如决心开始着书立说,查找资料的第一站。
在胡佛研究所特藏室编号HT-04的防磁柜中,张纯如首次接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负责人魏特琳的原始日记本。
十二年后的今天,小刘的指尖触到黄铜门的把手,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前夜低温的刺痛感。
门内飘出的防蠹药粉气息,让她想几天前在香槟城阁楼里的樟木箱,混着老羊皮特有的腥甜气息。
穿卡其色工装裤的档案员正在给文献除尘,见她进门递过一双白手套:「戴上这个,文献都很脆弱,小心些。」
「谢谢,文森特。」
「Iris给我打了电话,你是今天晨间的第一位访客。」现年五十多岁的文森特凝神看了她几秒:「你和她真像。」
脸型像、神态像、口音像。
只有眼神还差了一些。
文森特递上一本黑色硬皮登记簿:「来吧,这里签名。」
小刘声音清甜:「可以告诉我Iris的登记在哪一页吗?」
档案员撇撇嘴,也没有多抱怨两句麻烦,当即返身回到书架,翻找了两分钟后将一本表皮几乎脱落的登记簿摊开。
1995年3月12日的访客记录——第207页,蓝色墨水洇染的「IRIS CHANG」签名至今未褪。
刘伊妃戴著白手套,细细地拂过她的名字,逼着自己开始沉浸式体悟张纯如当时的心情。
她要记住这个场景,甚至记住今天这间档案室里的灯光、温度、味觉、触感。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幺卓绝的天赋,唯有像他要求的一样,尽可能地去代入和体验。
防磁柜开启的瞬间,带着历史意味的陈年气息裹着凉意扑面而来。
小刘戴著白手套的指尖刚触到《魏特琳日记》的锁线装订处,好像感觉到了1937年的金陵梅雨季潮气,竟在加州干燥的空气中复苏。
泛黄的内页上,1937年12月17日记录着:
「今夜有30多名妇女翻墙闯入校园,她们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这是为躲避日军强暴自行削发的痕迹。」
尽管已经从剧本、史料、手记日记中无数次看到这句话,但小刘翻页的手指,还是有些不能自已地颤抖。
再没有比真实的历史更加触动灵魂的了。
她没有看得太多,而是在脑海里一直模拟和体味张纯如当年的情感。
路宽跟她系统讲解过传记电影角色的准备方法。
由表及里,首先自然是深入了解角色的生平性格、社会背景、历史环境,阅读相关书籍、日记、信件、采访来掌握角色的内心世界和外部环境。
在重走角色道路时,观察周围环境、人物行为、语言习惯,尝试模仿角色的生活方式,如饮食习惯、作息规律。
这些是她已经完成的部分,是这半年以来在读书之余着重准备的内容。
但这些还是只是形。
就像档案员文森特的视角中看到的,特意穿上张纯如当初的衣服、照着她的面容的仿妆、甚至连英文口音都颇像的小刘,唯独缺了她的眼神。
这就需要她通过亲身体验,感受角色可能经历的情感波动,找到与角色的情感共鸣点。
刘伊妃开始主动地反思角色的行为动机,思考特定情境下人物的自然反应。
晨光从哥德式彩窗斜切而入,她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许久,小姑娘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找到档案员:「文森特,我还需要这些史料,劳驾。」
「都准备好了,女士。」
文森特带着她往档案柜走,看着刘伊妃欣喜的表情忍不住道:「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再看。」
「研究这些不容易的,Iris当年第一次看到那几张照片,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小刘勉力笑笑,肉眼可见的精神压力比进门时大得多:「谢谢你,文森特,我没事。」
档案员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无奈摇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演员这幺体验生活的。
由于十多年前张纯如在胡佛研究所长期驻足查询史料,他和这位华裔女作家算是相交莫逆,也算是给刘伊妃的苦行开了方便之门。
无论在现实、还是在路宽的剧本中,胡佛研究所都是一个极重要的场景。
这里是张纯如接触浩瀚史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