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鸟巢的钢架结构,在他佝偻的脊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位享誉国际的大导演此刻像个做错事的老匠人,看得面前的战士们无比动容。
大家都被张一谋惊呆了,整个方阵安静得能听见汗水砸在地上的声响,没有交头接耳,只有隐隐的啜泣哽咽。
年轻的战士们七嘴八舌地,像是安慰长辈的孩子:
「张导,不怪你!」
「能参与奥运是我们的光荣!」
「张导,您别这幺说!」
「张导,我们是军人,绝对服从命令!」
这位饱经风霜的艺术家,此刻看着两千双通红的眼睛在夕阳下灼灼发亮,看着那些晒脱皮的脖颈,那些膝盖上结着厚茧的战士,那些女兵们被皮影架子磨出血泡的手指。。。
张一谋眼角蓄积的泪水,在奥运会的巨大压力中终于簌簌流下。
情绪奔涌,有口难言。
他侧身将话筒交给路宽,自己捂着脸站在众人身后。
在战士们看不到的角落里,这位老导演的肩膀一直在抖动,叫导演组众人都看得揪心。
路老板临危受命,只有继续给大家做思想工作。
「同志们,奥运会开闭幕式的所有工作决策,最后都是我拍板的。」
「无论是当初发现问题,决定坚持下去,还是上午实在不得不忍痛割爱,都是我做的决定。」
「奥运会总导演这个职务给了我很多荣光、光环,也赋予了同等的压力,我现在的心情,不比你们任何一位要来得轻松。」
路宽沉声道:「皮影戏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我们的老祖宗用最简单的材料,创造出最有趣的艺术。」
「但很可惜、也很惭愧,在奥运会的舞台上,即便算是掌握了世界最先进的Led技术,却暂时无法叫它释放出夺目的光彩。」
「刚刚在办公室里,一谋导演对我讲,只要能让奥运会更好,让他现在卸职回家也毫无怨言。」
「虽然大家都是军人,我知道一定会令行禁止,但我自认没有资格同大家讲什幺服从大局、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话的,因为你们的付出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远处,其他节目的演员们默默站成一片。
京剧组的演员们还带着妆,脸上的油彩被汗水晕开;
武术队的少年们攥紧了手中的红绸,指节发白;
就连一向活泼的礼仪小姐们也抿着嘴,眼眶泛红。
接连两位总导演感情真挚地表态,让两千多位在心里抱屈的战士们默默卸下了心防。
在这个体育场中,共同地战斗了一年多的战友们,谁又能真正地去怨恨和责备谁呢?!
路宽总导演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如往常一样令他们信任和安心,却也充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从今天起,《大秦古韵》节目所有演员就地解散,将妥善安置到其他戏曲节目中去,我们要共同战斗到最后一刻,战斗到8号那一天!」
「同时,奥组委也为大家争取了在奥运会后于西安、北平两地表演的机会,会由陕省文化部门出面组织,绝不会叫大家的汗水白流。」
「到时候许多国外游客也许都还没离开北平,希望大家能拿出精彩的表演,征服他们。」
他话音刚落,张伟东就忍不住激动道:「路导,这是什幺时候的事?」
「刚刚才敲定。」路宽看着他,皱眉佯怒道:「你还不信我吗?」
「信!肯定信啊!」张伟东喜形于色,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不但大家不用现在就退出奥运,还能重新获得表演的机会。
他连忙回头,对着战士们声音洪亮:「全体都有——立正!」
晚风突然转急,掠过广场时掀起一片衣袂翻飞的声响,两千多双眼睛在暮色中灼灼发亮。
那眼神不像即将退场的演员,倒像古战场上接到死守军令的悍卒。
「敬礼!」
两千多只右手同时举到额际,动作整齐划一。
这个庄重的军礼,既是向导演组的周到和善后致意,也是向自己这一年的汗水告别。
张伟东转向路宽,声音哽咽却坚定:「报告总导演!《大秦古韵》全体演职人员坚决服从命令!我们。。。我们。。。」
这个铁打的汉子突然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拍起巴掌,起初是孤零零的掌声,很快,两千多名战士连同全体鸟巢的演员掌声如雷,在体育馆的钢架结构中回荡。
眼睛依旧湿润的张一谋在人群中看过去,两千多人的方阵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琴弦,皮影关节处的金属躯干齐齐震颤,发出细碎的金戈之音。
这声音让站老谋子想起自己主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想起老家的兵马俑坑。
想起那些沉睡千年的陶俑所代表的将士,两千多年前被风拂过时,铠甲鳞片相撞的肃杀回响。
两千多年前,大秦将士的青铜甲胄在函谷关的朔风中铮铮作响,战鼓雷鸣中传递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誓言;
两千多年后,现代军人的迷彩服在鸟巢的聚光灯下笔挺如松,皮影支架震颤出的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共鸣。
夜风掠过鸟巢的钢索,发出悠长的嗡鸣,这声音仿若能够穿过时光的隧道,与两千年前咸阳宫檐下的铜铃遥相呼应。
两千多年的岁月长河里,变的是载体,不变的是国人对使命的坚守。
当两千名战士齐声高喊「坚决完成任务」时,张一谋仿佛听见秦军「风!风!大风!」的古老战吼在时空深处回响。
在场所有奥运会开幕式的演职员们、奥组委领导们、后勤人员,纷纷擡手抹泪。
这一刻,古今守护者的心跳正以同样的频率震动,共同诉说着一个民族永不褪色的担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