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魔都行,菲冰再会面

第479章 魔都行,菲冰再会面

谢进去世这两天以来,国内从最高层面的官方部门和行业协会,再到文联等文化事业单位,乃至于文艺界的导演、演员们,都第一时间接受采访和在微博上纪念。

刘晓青晒出《芙蓉镇》的片场旧照,写道:「谢导教会我如何在苦难中寻找尊严,他走了令我无比悲痛。」

姜纹则罕见地发了一篇长文,回忆拍摄《芙蓉镇》时谢进对他的严厉与信任:「他骂人时像雷公,但镜头一转,又比谁都懂演员的脆弱,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他是永远的恩师!」

张一谋在鄂省片场接受记者采访,对媒体坦言:「我们这代人,都是站在谢导的肩膀上拍电影的。」

雁子面对镜头眼眶泛红,不过夹带的私货较多:「谢导的辞世是中国电影人的重大损失,我至今无法忘记当年他的谆谆教诲,他塑造了我们这一代电影人的精气神。」

兵兵从北海道飞回魔都,一下飞机就被记者围堵,墨镜下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这位16岁就来到谢进恒通学校的女学生回忆起往事:「我走进恒通明星学校的第一天,谢导就对我们说,演戏先做人。」

「有次我迟到,他让我在排练厅罚站三小时,可晚上又让师母送来热腾腾的生煎包。」

「后来我才懂,他骂我们,是怕我们辜负了这碗饭。。。」

所有和谢进有过合作和交集的文艺界人士纷纷发声,但不乏有网友很好奇,为什幺一向同老导演交好、互相声援的路宽还没有动静呢?

11号夜里,继大家从官方通报治丧委员会名单中,看到路宽作为副组长出现后,他的悼念文章也迅速在网络上流传,引起热议。

——

《中国电影的长夜明灯:悼谢进导演》

初识老导演是四年前,在魔都参加完活动后,他与徐大雯阿姨邀请我去做客。

我没想到在60年代就声名鹊起的谢导,在魔都竟也只住在一处弄堂的老式小楼上,可谓现代版的「陋室铭」了。

谢导见我第一句话并没有聊起电影,而是跟我介绍他的家庭成员,最后宠溺地看着怯生生地坐在房间门口看我这个陌生人的阿四。

阿四是他因为幼时的恶疾、无法独立生活的小儿子,一直养在两位老人家自己身边。

「阿四认得路,但认不得钟点。」他曾笑着解释,眼角皱纹里蓄满疲惫,「我若晚归,他便扒着门孔看一夜,眉毛都磨秃了。」

那扇门孔后,是智力障碍的儿子对父亲笨拙的守望,更是谢进用脊背扛起的苦难。

四个子女中,三个命途多舛疾:长女智力受损,久居国外,次子终生哮喘,幼子智力障碍。同我提及此事,他总沉默地灌下一杯白酒,喉结滚动如吞刀片。

直到上个月,大儿子谢衍因此前罹患的癌症去世,对老导演造成了重大打击。

事实上,第一次见面,谢进导演并没有同我多聊什幺电影方面的事情,只是鼓励我照着自己的路走下去。

但从他对家庭的眷恋中,我终于懂得了他在电影中的那些温暖与慰藉,从何而来。

电影之路,也是人生之路。

他在用家长里短的闲叙的方式告诉我:

请好好去感受这个真实的人间,去体悟爱恨,甚至是情仇,再把它们都带到作品中去,它便有了灵魂。

四年前,我还陶醉在自己《异域》大获成功的喜悦之中,对于这一次同他的对话还没有深切的感受。

直到今年,我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才真正懂得「家长里短有真经」的分量——

在我写下这段话时,一擡头便能看见妻子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对面的沙发上看剧本,随时随地会给我一个恬淡的微笑。

因此,便对他的肺腑之言有了些更加切身的感悟。

摄影机是残忍的情绪入口,要去剖白世间的美丑百态。

想拍人间?先把自己烧透。

此刻,我脑海中那扇闪着寒光的猫眼,成了阿三阿四们丈量父爱的标尺。

长子谢衍肺癌临终前谎称「去澳洲采风」,只为不让父亲中断《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排练;

阿四至今不知死亡何物,仍在白菊堆里翻找父亲的拖鞋。

凡此种种,令人泪目。

唯一庆幸的是,在老导演去世之前,当年无耻构陷他的朱某受到了公德与法律的制裁,即便谢导可能已经忘掉了他,像是忘掉多年前一只扰人的蝇虫。

说完了这些,再聊一聊谢导的电影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很时髦——当下是什幺,他就讲什幺。

从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水乡的春天》将镜头对准了正在全国农村大规模开展的图改开始,他的电影,总是紧跟时代。

他从不糊弄观众,镜头中的当下,都很真实、很接地气。

《女篮5号》中,角色刘琼在剧中穿的那身仿革夹克,是他自己根据新中国成立前魔都街头最时髦的衣服样式设计的;刘琼常带着的兰花、木偶不倒翁,都是当时市民最熟悉的生活趣味,观众看了当然觉得亲切。

而在时代的宏大命题面前,他又很善于和观众共情。

限于时代,即便很多选题是「命题作文」,他也从不朝天「喊口号」,而是俯下身,尊重人物的感情、个性、变化,把每一个人物都放入到他最真实的处境中去。

这里就要提到最后一次同谢导见面,他在经历丧子之痛后,仍旧握着我的手发出的感慨。

那是奥运会开幕式取得成功之后,老导演带着澎湃的民族感情对我说,在他年轻时,为自己赋予的社会责任是为民族塑像。

「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要为自己的民族塑造形象。如果20世纪中国电影还没有美好的形象留下来,并且被全世界都能接受的话,那我们这一代电影人就没有尽到责任。」

作为80后,我是看到了他给予我们的美好的,并且这些美好永远不会过时。

我的妻子刘伊妃年纪很小,但同我一起看过比她还要大5岁的《牧马人》,并且很喜欢用里面的一句台词和我开玩笑:

「老路(许),你要老婆不要?」

我问她为什幺喜欢这句台词,作为电影行业从业者的小刘说:

《牧马人》中许灵均与秀芝的互动没有一个吻戏场面,也没有那幺多的甜言蜜语与海誓山盟,有的是纯粹与真诚,却甜得发齁。

但作为一个新婚妻子的小刘也说:谢进导演拍出来的,就是她向往的爱情,纯洁、美好。

我想,这样的电影和台词,一定会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直流传下去,人民群众对于真善美的向往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芙蓉镇》里的秦书田将苦难踩成舞步,这是坚韧之美;

《鸦片战争》里林则徐焚烟的火光、《高山下的花环》中视死如归的战士,这是家国大义之美;

《清凉寺钟声》中老和尚收留日苯遗孤的禅房,盛着比佛经更深的慈悲,这是宽厚之美;

《牧马人》中秀芝用泥巴糊墙时哼的小调,牧民们围着篝火传递的酒囊,这是质朴之美。

此类种种,都是谢进导演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长在我们这片厚德载物的华夏土壤上的珍贵遗产。

明天即将前往魔都,最后送别我心目中这位中国电影的大师。

此刻心有戚戚地望向书房窗外,9月的温榆河上泛起秋雾。

恍惚间,似见一老者逆光而立,左手牵着痴笑的阿四,右肩栖着长子谢衍的魂魄。

他冲我举了举并不存在的酒杯,转身踏进苍茫雾霭。

酒冷,路长,炬火永在。

————2008年9月11日,路宽于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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