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思来想去,沈望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僚,应该不会冒然与自己为敌。
他又想到那日在太湖楼的经历,愈发恨上了薛淮,多半就是此人挑唆沈望。
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居然真敢抗衡堂堂亲王,代王不禁在心里默默发狠,等这件事平息之后,他绝对不能饶过那个薛家子!
随着薛淮一句话石破天惊,殿内不可避免出现一阵骚动。
唯有内阁首辅宁珩之恍若未觉。
他比薛明纶看得更透彻一些,当沈望站出来驳斥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宁珩之便知道此事不会善罢甘休。
沈望这一套九连环的目的不在于那些工部郎官,而是杀机暗指薛明纶。
等到工部贪渎大案坐实,身为工部尚书的薛明纶难道能靠着一句不知情就推脱责任?
当下宁珩之无心理会薛淮的锋芒,他哪怕对薛明纶很失望,今日也要想办法保住他的尚书之位。
在满殿文武各怀鬼胎之时,薛淮不急不缓地陈述。
“臣查屯田司清册,得见顺天府文安县官田三千一百七十亩,载于景云二十一年《鱼鳞图册》黄字九十七号,其地北通桑河溉渠,南接驿道,中岁可收麦粟三熟。然太和十五年工部屯田清吏司造册报部,竟将此田勾作‘飞沙斥卤,颗粒无收’,比照《大燕会典·荒田则例》标为丙等下田。”
“臣遂调阅都水司存档,见备注‘文安县桑河溉渠太和十二年水毁未复’,然据文安县历年雨雪档可查,太和十二年全境大旱,桑河几近断流,所谓水毁实属虚妄。故此,此事为工部屯田司与都水司联合造假。”
“太和十六年三月,文安县三千一百七十亩官田转售代王府,价银六百三十四两,折算成每亩地二钱银子。臣又查近十年京畿地区田地交易档案,中等良田均价在每亩十两至十五两之间。换而言之,屯田司将中等良田以荒地的价格出售。”
“据屯田司郎中孔劭供述,这批良田实际售价为三千两,折算每亩地接近一两,然而其中二千四百两被他和相关官吏瓜分。”
他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呈现出一种反常的平静,但是这平缓的语调轻而易举压下殿下的骚动。
唯余一片死寂。
不同于先前沈望的锋利言辞,薛淮只是用精确的数字告诉龙椅上的天子和庙堂诸公,工部堂皇大气的衙门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无耻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