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浩荡荡的万历维新之间,是可以明确反对皇帝政令的。
陛下崇信责难陈善,你反对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是以大明集体利益出发而反对,就可以获得皇帝的礼遇。
比如徐成楚反对《丁亥学制》,他的理由就很充分,皇帝欣然采纳,并且给他升了官;
比如重开西域,石星言作为一方总督,带头跟皇帝对着干,石星言不仅没有威罚,相反还获得了圣眷;
比如吉福总督府的遥远,最终吉福总督府降级;
比如王崇古这个准反贼出身,以文成,仅次于文正的谥号风光大葬;
比如周良寅这个贱儒,还有机会回到文华殿上,回到权力的中枢。
这都代表了皇帝是一个良言嘉纳的明主,万历维新的风气是十分开放的,高攀龙这个高老头,屡战屡败,依旧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引起皇帝的重视。
陛下让人说话,这种环境,还要搞倍之,死有余辜。
“陛下,高攀龙没那个胆子,贱儒都是比较惜命的。”周良寅思索了下,给了另外一个理由,他也是贱儒,贱儒最大的特点是惜命。
贱儒也就当个奸奇,哪有那个勇气冲撞皇帝,不要命了?
“这倒也是。”朱翊钧闻言,为之错愕了一下,才点头说道:“朕会盯着他,他要是蛊惑人心,闹出邪祟之类的乱子来,朕容不得他。”
“陛下圣明。”周良寅俯首说道。
朱翊钧和周良寅说起了正事,主要是讨论了山西发展的情况,周良寅欲言又止,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山西有煤,但这些煤,都是匠人们冒着生命危险,一点点挖出来的,是不是会因为一些形而上的原因,比如全国一盘棋,比如保障供应等等理由,让山西低价、甚至允许各地打欠条让山西供应煤炭?
“谁在对山西施压?谁在威胁山西?户部借着修驰道的两百万银,对山西施压,要山西低价保证煤炭供应吗?还是其他布政司仗着自己文化教育的优势地位,要求山西?”
“难不成想在大明弄个安史之乱出来?”朱翊钧闻言,语气颇为严厉的说道。
朱翊钧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徐州知府刘顺之面临的难题,保漕运还是保民生。
保漕运对上负责,保民生对下负责,刘顺之前面四任知府选择保漕运,把徐州搞得一团糟。
刘顺之选择保民生,既保住了民生,又保住了漕运。
大明眼下的外部局势,完全没有急迫到要牺牲山西来保证全国发展的地步,万历维新之前,大明在世界范围内仍然是天朝上国,不过稍微有些虚而已。
万历维新之后,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周良寅莫非也面临了这样的胁迫?还是有人用他的升转威胁他?朱翊钧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安史之乱爆发的原因,不仅仅是安禄山的野心,还有大唐长期对河北地区的朘剥导致人心向背,安禄山在第一年就死了,安史之乱打了整整八年。
安禄山死,安庆绪上;安庆绪死,史思明上;史思明死,史朝义上;史朝义死后,再没有一个号令群雄之人,在各自的割据头领的带领下,河北人继续抵抗。
这绝不是唐玄宗李隆基信任安禄山惹出来的祸,更不是杨玉环红颜祸水。
如果苛责山西,搞出不下于安史之乱的民变来,那才是因小失大,那才是大明耻辱,朱翊钧恐怕要跟李隆基坐一桌去了。
朱翊钧宁愿跟始皇帝、汉武帝这些暴君坐一桌,也不愿意跟李隆基坐一桌去。
“陛下,没有威胁,只是臣有些担心。”周良寅赶忙说道,陛下的想象力,总是在这方面如此的跃进,他就是有这个担心,陛下就想到了有人胁迫,就想到了安史之乱。
“真没有?”
“真没有。”周良寅指了指自己的补子说道:“陛下,臣现在是三品大员,刑部左侍郎,工党魁首之一,谁敢威胁臣?臣不威胁他们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周爱卿勿虑,朕有办法…等下,容朕缓思。”朱翊钧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拿十二件国窖,送到西山陵寝,祭祀文成公。”
王崇古生前十分喜欢喝酒,但凡是行军打仗的文武官,都好这一口,但随着年纪增长,自万历九年起,王崇古就再不喝酒了。
他要保证身体健康,要积累足够多的圣眷,保护自己的身后名,他一直燃烧自己到十七年的腊月三十。
“臣遵旨。”冯保不清楚陛下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提到了王崇古,但他还是领命,让小黄门办事去了。
朱翊钧对着周良寅说道:“这事儿好办,周爱卿,如果有人胆敢逾期一年不交煤款,把欠账的单子给稽税院,稽税院代催。”
“嘶!”周良寅本来还在头疼驰道修通了,煤款是否能够顺利支付,但陛下这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这让周良寅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