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带着几个小黄门,摆了好几朵花在桌上,但春天盛开的花,根本不管用,戚继光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有些让人心惊胆战。
整个文华殿上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咔嚓。”一声脆响。
叶向高握笔记录,写着写着,用的力气太大了,把笔折断了,叶向高仍然握着笔,断笔扎进了手里,满手都是血。
若不是母亲逃了,没有被倭寇抓到,他的母亲会被倭寇赌酒,他会是那个被取出来的婴儿,然后被当豚猪吃掉。
“臣…臣去处置下。”叶向高握着笔拜了下皇帝,请罪后,他赶忙离开了文华殿,走的时候,还没有松手,握的很紧很紧。
“臣失态。”戚继光深吸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去了偏殿,再待下去影响廷议了。
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去请大医官。”
大明皇帝其实很早很早就知道这些事儿了,戚继光讲平倭之战,没有讲这些,可是采九德、郑若曾这些亲历者写的倭变事略,朱翊钧那时候就看过了。
所以当陈有仁美化倭寇、诋毁南兵平倭的时候,皇帝当街手刃了那个畜生。
“冯保,熊廷弼送了四十个倭寇俘虏回京。”朱翊钧看向了冯保,正好拿这些倭寇给戚继光杀着泄愤便是。
冯保伺候了皇帝十八年,话不用说的那么明白,他俯首说道:“臣遵旨。”
文华殿上仍然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东南那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捐钱捐粮,也要支持入朝抗倭,并不是无缘无故,熊廷弼从士大夫到如此暴虐,也是情有可原。
就那场面,别说熊廷弼这个年轻人,就是戚继光这个老将,也会杀人。
一刻钟后,冯保单独回殿复命,他入殿便俯首说道:“戚帅去了解刳院,但没有把倭寇俘虏杀了,而是回大将军府调养了。”
戚继光没有让皇帝为难,到解刳院看到那些倭寇被千刀万剐,心情就好了许多,那股暴虐的血气翻涌,才慢慢平复了下来,这可都是解刳院的素材、标本,可不能浪费了。
“该杀!这些倭寇根本不是人,自然算不得俘虏。”沈鲤深吸了口气,语气严厉的说道:“言官再胡说八道,就把他们送倭国去!”
“那就给熊廷弼记功吧。”朱翊钧沉默了片刻,对着大臣们说道:
“朕知道,别说天下士大夫,就是这文华殿里有些廷臣,也觉得朕对倭国,做的有些过分,手段过于狠毒、酷烈,不是明君英主所为,这些个倭奴、游女,三角贸易生意,不合仁义之道。”
“不仁义,就不仁义吧,仁义也跟朕没什么瓜葛,朕非仁义之君。”
当然,按照熊廷弼对仁义的定义,仁,就是把人一分为二的力量;义,就是把敌人的头打进胸腔。那朱翊钧就非常非常仁义!
对于邪恶的三角贸易,有些廷臣是觉得有些过分,会导致大明道德滑落,而且聚敛过甚,为了点阿堵之物,什么都生意都肯做,全然忘记,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但在对倭这件事上,朱翊钧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只能这么做,给自己、给东南百姓一个交代。
如果有人骂他不仁义,那他只能接受这种批评,但他不会改。
“一群畜生。”曾省吾嘴角抽动了下,要不是年纪大了,他非去倭国,让倭人知道,他是怎么平九丝、都掌蛮的。
廷议在继续,讨论了丁亥学制、营田法、吏举法这些新政的推行,今天的廷议没有太多的争吵,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结束。
朱翊钧下了早朝后,也没有回通和宫,而是直接去了大将军府,戚继光的情绪很不对,不亲眼看一看,朱翊钧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朱翊钧经常去大将军府,他以大将军府黄公子的身份四处活动,大将军府没有门槛,朱翊钧没让宫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不让宫人通报,就是不让戚继光出来迎驾,这也是圣恩的一种。
戚继光的大将军府有一个雁回池,若是到了夏天,满池的荷花,颇为艳丽,这是春天,只有海棠花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海棠花在唐时是百花之尊,甚至比牡丹还受欢迎,为国艳,即便是含苞欲放,也是满园春色,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戚继光坐在雁回池旁的骁勇亭里,坐在花海中,愣愣的发呆,时怒时悲,时而怅然,时而痛苦。
朱翊钧站在九折桥看着,这一刻,朱翊钧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为大明征战了一辈子的奉国公老了,戚继光鬓发已白,脸上也有了一些沟壑。
朱翊钧还记得,万历元年第一次见戚继光的时候,戚继光像一座山,威武、雄壮、坚挺、无所畏惧、无坚不摧,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的他,坐在亭内,倒有了几分孩子气。
“戚帅。”朱翊钧听冯保耳语了几声后,才快走了几步,走了过去。
“拜见陛下。”戚继光听到了皇帝的呼喊,一转头,就看到了从满园春色里走来,带着满脸笑容的皇帝,陛下的笑容一如当初,阳光灿烂,让人格外的安心。
陛下对待同志同行者,向来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朱翊钧走了过去说道:“戚帅多礼,黔国公府送来了两块翡翠,朕让人雕成了武功牌,今天刚好做好了,闲来无事,就给戚帅送来了。”
朱翊钧一伸手,示意冯保拿武功牌来,冯保却是一动不动。
“牌呢?”朱翊钧又顿了顿手,示意冯保拿武功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