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的意思,自然是查清楚青马桥坍塌的原因,给徐成楚一个公道。
“不了。”徐成楚深吸了口气说道:“文成公自诩五步蛇,讲官吏事,文成公说官吏最善鱼目混珠,也就是把水彻底搅浑。”
“显然,有人不想我到湖广,哪怕稍微阻拦下我的脚步,现在风寒已无大碍,最快的南下,才是急务。”
徐成楚当然恨,这可是要他命的事儿,但是他全然顾不得了。
“我们一走,这青马桥的案子,就查不清了。”陈末当然知道徐成楚为何这么决定,但他们一走,青马桥的案子,就一定会被定性为意外。
徐成楚面色凝重的说道:“当年海总宪到应天做巡抚,前往松江府查徐阶贪腐事,也曾遭遇过类似的意外,这些都是老手段了。”
“只要我不死,这案子,最终只会成为意外,无论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留一队人也无关紧要;除非我死了,否则陛下都无法发飙,更不能下旨平叛。”
“一个意外,不能成为平叛的理由。”
徐成楚认为皇帝不会发飙,不会小题大做。
陈末是个墩台远侯,又在北镇抚司,他其实对官场不算太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很多,只要徐成楚这个钦差还活着,就一定会是意外,因为官场最怕的就是不安稳,朝中大臣无论如何都会阻拦。
除非徐成楚这个钦差死了,才值得大动干戈。
讲道理的话,徐成楚的判断是对的。
“我不明白,杀了你,事情不是闹得更大吗?”陈末勒动了下缰绳,安抚了下躁动的马匹,如此对抗调查,招致雷霆之怒,事情岂不是变得更加糟糕?
“水浑了,陛下难不成还能沿着京广驰道把沿途官吏全都杀了?就是杀了又如何呢?吏员还是地方宗族,官员还是和光同尘。”
“而且只有斗起来,才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徐成楚看着河面。
把水彻底搅浑,就是这次青马桥坍塌的根本目的。
皇帝就是平叛,也需要时间筹备,水已经浑了,他们就可以浑水摸鱼了,必死的局面就有了一线生机。
“陈指挥。”徐成楚见陈末一脸的疑惑,显然,陈末还是没想明白,青马桥坍塌的原因。
“在。”陈末赶紧说道。
徐成楚狠狠地吐了口浊气,这口浊气包含怨气,他面色冷厉的说道:
“大明的绝对多数,是佃流氓力,他们最是辛苦,不分寒暑的奔波辛苦,生产了绝大多数的货物,他们热爱大明,像你我这般,你在草原做了五年墩台远侯。”
“甚至连朝廷反腐,都要依靠这些克服了千难万险爬上来的寒士。”
“因为你我,既无显赫门第可倚,又无丰厚家资可恃,唯以清名功业立身,故能无畏无惧,秉公而行!”
陈末和徐成楚很像,出身卑贱,但都一步步的通过大明遴选机制,爬进了朝堂之中。
徐成楚继续说道:“可,这占了绝对多数的穷民苦力,与其他阶级发生冲突的时候,往往受到的惩罚最重!受不到任何的偏袒!受到了最多最多的不公!”
“凭什么?为什么?因为秩序从来都是从斗争中诞生,而非道德!”
陈末看着徐成楚有些讶异,他终于明白了徐成楚在讲什么,徐成楚敢讲,陈末还真敢听,他是反腐司指挥使,能判他有罪的只有陛下。
而徐成楚这句话,是阶级论第三卷斗争卷里的内容,陈末看过很多次,但徐成楚一番言谈,让陈末豁然开朗!
凭什么戚帅屡战屡胜,反倒是要戴罪立功!因为戚帅性格温和,刀刃从不向内!
凭什么穷民苦力最受欺负?因为他们最是温顺,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过分反抗!
凭什么匠人任劳任怨,而匠人头子王崇古死了,连治丧都没人愿意前往,更遑论那充满了恶意的谥号忠献!
因为王崇古死了,可以欺负死人,因为匠人任劳任怨,很少表达自己的态度。
所以秩序自斗争中诞生,而非道德,这句话道尽了陛下做决策的逻辑。
戚继光这个大将军现在不仅仅是奉国公,他甚至要反腐;
匠人下山,皇帝不仅默许,还让缇骑前往组织,防止暴力失控,更防止找不到目标;
陛下不止一次表示过,他希望工匠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联合起来,倒逼制度的改良,甚至亲自引导了匠人下山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