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儒袍的能搞出很多乱子,所以要对他们让步。”陈末思索了片刻,表述了自己的理解。
徐成楚满脸笑容的说道:“那就比穿儒袍的,闹出更大的乱子!自然所有人都给我们让步了!”
在他没有进镇抚司之前,他觉得朝廷是一个整体,等他进了镇抚司办了很多案子后,他发现朝廷压根就不是一个整体,甚至是七零八落,山头林立。
各家各派都代表了某一方的利益,你要是闹得不够凶,代表你利益的这一派,就争取不到什么权益。
所以,要杀徐成楚,要把水搅浑,要闹大乱子,要闹得京广驰道没办法继续修,要闹到前线没了军需,皇帝、各家各派,自然肯让步了。
“这跟村里争水一样,谁赢了,乡民就帮谁,朝堂争斗似乎也是如此,谁赢了,其他人就帮谁。”陈末面色有些古怪,朝堂斗争,和村里争水几乎没什么区别。
严嵩倒台的时候,京堂官吏互相指责对方是严党;徐阶倒台的时候,京堂官吏互相指责对方是徐党;高拱倒台的时候,互相指责对方是晋党;
“最重要的是赢?”徐成楚笑了笑,摇了摇头,斗争的形式千奇百怪,但斗争的目的殊途同归,赢。
徐成楚看着青马桥,驱使马匹掉头,他准备出发了,他整理了下马鞍和缰绳说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都是驰道,绥远、开陇、京广驰道北衙到郑州段,修的都是顺风顺水,怎么到了郑州到汉口,武昌到广州段,就如此困难。”
“今天早上,我终于想明白了。”
“为何?”陈末也觉得奇怪,都是修驰道,怎么京广驰道后半段,就这么多的幺蛾子事儿?
徐成楚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土地,修了驰道,沿途的土地都归了朝廷,由工部驰道抽分局所有,绥远的土地新辟,开陇驰道沿线地贱,京广驰道前半段土地也算不上贵,可后面这段,就贵了。”
““荒地无人耕,耕起有人争。”
土地矛盾是核心矛盾,土地的归属是斗争的焦点,这些地朝廷不修驰道的时候,可能一文不值,可是朝廷要修驰道的时候,立刻马上就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徐成楚在前往湖广的路上,一直在思索,为何京广驰道后半段,修起来如此多灾多难,今天早上,他才灵光一闪,想明白了矛盾的关键。
“走吧,陈指挥,我拜托你件事,哪怕我死了,你也要带着我的尸体到武昌府,无论死活,我只要到了,就替陛下赢下了第一阵。”徐成楚一扬马鞭,带着缇骑开始南下。
马匹跑动,带起了一阵阵的烟尘,将坍塌的青马桥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反贪,要做好死的准备,人可以死,但尸体要抵达武昌府,只要他到了,京广驰道窝案,就可以展开调查。
陈末之前是提刑指挥使,他别的可能不擅长,但查案,他能把案犯的祖宗十八代的小妾都查的明明白白。
在徐成楚出发的同一时间,大明皇帝朱翊钧,正在京师文华殿主持廷议,廷议纷纷扰扰,廷臣们的意见也各不相同。
当青马桥倒塌的消息传到京师时,群情激奋,当徐成楚还活着的消息传播开时,群臣们的态度又发生了一些转变。
整体而言,廷臣们的态度,都是息事宁人,既然没有发生恶劣后果,过分追究,反而人心动荡,年久失修、水旱失调、大雨滂沱等等都是造成桥梁坍塌的原因,议论倾向于定性意外。
徐成楚的判断,是对的。
“陛下,让副总兵李如松带领一个骑营前往容城县,提刑千户彻查青马桥坍塌事。”戚继光听了半天,派兵的事儿,没人提出来他提了出来,这是他总督反腐司事的态度。
反腐是陛下的圣意,大明京营就要保证圣意被不折不扣的贯彻下去。
“戚帅,此时调动缇骑,恐怕人心难安,徐御史讲的很明白,最重要的是反腐窝案一查到底。”礼部右侍郎李长春听到戚继光要派兵,有些吓到了,赶忙出来劝解。
“李如松之前就带着骑营在保定府祁州闫家大院镇守过,通过雷霆手段迫使其他圩主主动拆除圩墙。”戚继光提醒李长春,这又不是京营第一次派出镇守,没必要惊慌。
保定府自俺答汗入寇后,保定府有了604处圩寨,豪强拥兵自重,州县政令不通,就成为了修驰道的阻力,当时有230家圩主主动拆除了圩墙,朝廷不派兵强拆圩墙,这230家就是叛徒,就是人人喊打的目标。
戚继光看着李长春说道:“少宗伯,青马桥坍塌,不是意外,是奔着徐成楚一行人去的,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我认为这次完全达到了京营派出的前提:对可能失控的地方,直接武力干预。”
“戚帅所言有理。”李长春叹了口气,他是温和保守派,几乎所有事儿,他都力求所有人都体面,但这件事正如戚帅所言,不是意外,就是奔着抗命去的,这些人不体面,那就不能怪朝廷不体面了。
其实李长春反对的原因也很简单,京营派出后,真相就不重要了。
和稀泥,桥塌了是意外,真相不重要;严加处治,桥塌了是反贼作乱,真相也不重要。
这世间事,似乎就是这么奇怪,真相似乎从来都不重要,立场才重要。
李长春忽然想起了在浙江做巡抚的侯于赵,这个家伙,全靠立场去断案,看起来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但是百试百灵。
“陛下,臣附议。”张居正见左右没人说话,表达了自己的明确的态度,张居正从早上开始就阴沉着脸,冷的吓人,戚继光一说动武,张居正立刻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