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扬州府闹一闹也挺好的,扬州府地界,已经没有工坊主欠薪了。”朱翊钧合上了扬州的奏疏,扬州府经过这件事后,再无人欠薪了。
当然,皇帝也觉得有些怪异,劳资矛盾在公权力无法有效介入的情况下,居然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这是朱翊钧完全没料到的结果,他其实一直头疼,江南地区劳资矛盾的调和问题,而且他也颁布了一些政令,比如必须要契书,比如契书薪资问题可以快速审结等等。
但他的圣旨,还是没刀子管用,这几颗人头,一把大火,这就平衡了起来。
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没什么好的手段,也没什么办法有效介入,看不见的大手,起了作用。
“宁化、瑞金等三县闹了一闹,整个江西的士绅,都没人收年节了呢,生怕再闹出个田兵之乱来。”冯保对陛下的话,非常赞同。
朱翊钧拿着王谦的奏疏继续说道:“王谦还提到了一个他不能解释的现象,他发现松江府工坊缺人缺的厉害,但是街上有很多的游堕之民。”
王谦观察到了一个他无法解释的现象,请求圣上解惑,王谦是真的想不明白。
大明有很多矛盾的现象,比如:明明处处缺人,总督府种植园缺人、工坊缺人、田土缺人,但大明就是有层出不穷的游堕之民,他们不事生产,操持各种恶业为生;
比如松江棉纺生产相对过剩,可是人们还是拼了命挤到这个行当里来,弄得工钱更低。
这种矛盾的现象,其实也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发力。
乡民听了同乡的话入了城,他发现大把头、同乡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骗人的。
这年头,敢出门长途跋涉到松江府、苏州府、杭州府、扬州府这些地方谋生的人,每个人都是特别努力,勤奋,每个人都是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才选择出门。
可是他们到了地方,一次一次的被现实打击,不是衣食住行连牲畜都不如、就是工钱欠来欠去,动辄打骂,最终他们成为了游堕之民,干点短工,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或者干脆操持恶业为生。
这个恶堕的过程,他们但凡是能赢一次,就不会选择当游堕之民。
“越是努力,越是上进,就越容易成为游堕之民,哎。”朱翊钧总结了下王谦说的这种现象,给出了明确的朱批。
越是努力、上进,付出和收获的落差就越大,失望就会越多,就越容易成为游堕之民,反倒是那些喜欢随波逐流的人,找个活儿,对付着干,对付着活,什么都不想,会轻松很多。
“要让这些人赢,其实非常简单。”朱翊钧拿起了朱笔说道:“劳有所得,他们就赢了。”
朱翊钧解释了王谦想不明白的现象,这个现象矛盾但现实,想要改变,最重要的做法,就是劳有所得,干活真的能拿到钱。
容城县的衙役们,一年半没领到俸禄,干了活儿不给钱,自然就懒得干活了。
在当下大明,最重要的是不要闹出民乱,但凡是闹出民乱的地方,都要被皇帝严厉惩处,毕竟没有民乱,就不会有人打到京师,威胁到皇爷的皇位。
皇帝一定要坐在皇位上,皇位给百姓掀了,那皇帝还是皇帝?
如何不闹出民乱,皇帝也给出了明确的道路与指示。
极端偶发事件,就是火苗;
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干柴。
偶然事件是不可控的,没人能阻拦偶然事件的发生,哪怕是富的像松江府这种地方,依旧有人间疾苦,依旧有死人持刀上门索薪之事发生。
偶发不可控,但干柴的多少,是可控的。
而让干柴不会一碰就着,燃起熊熊大火的办法,也很简单,有口饭吃就行。
大明人并不是很多,人口也没有快速、爆发式的增长,天变之下,也看不到腹地爆发式增长的可能了。
大明的田亩也足够多,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人,只要衙门能让乡贤缙绅遵守他们许下的承诺,灾年减租,允许种土豆、番薯这些杂粮。不在水源沟渠为难乡民等等,万民就可以有口饭吃,就不会闹出民乱。
一般而论,人们不会从制度、结构、观念、精神、人的本质等等角度,去判断社会优劣,因为这太麻烦了,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很难说服他人。
人们往往从自己的日常生活出发,或者说从肠胃出发,去判断社会的优劣。
这一点,朱翊钧已经不知道下过多少次圣旨,反复告诫官员,应该知道民生是根本之务,圣旨和民生之间,选择民生不会视为抗旨不遵。
徐州知府刘顺之为了抗旱,就放了运河的水,朝廷没有问责。
“陛下,金池总督府的贺表来了。”冯保看陛下处置了王谦奏疏,将石隆侯邓子龙的贺表放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明旨不得送昂贵的贺礼,但总督府们,还是想尽了办法,折腾点有用的事儿,让陛下高兴。
金池总督府在万寿圣节之前,完成了大金池、赤军山港正衙钟鼓楼的营造,向陛下道喜。
正衙钟鼓楼很重要,因为一个京师时间,一个当地时间,只要京师时间准确,就可以精准的计算经度,确定在海上的位置,过往船只,都可以在金池、赤军山港矫正自己的时间了。
这是万历开海的一小步,是结结实实、脚踏实地的一小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