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那座圣天子塑像,不仅仅是一个塑像那么简单,这些圣天子挂像就是后续。
草原的恩情叙事,完全领先了腹地恩情叙事一百年!
搞恩情叙事上,张居正不是三娘子的对手,主要是因为陛下不让张居正放开手脚去做。
回到京师的林辅成看着手中的画轴,他也买了一本圣天子挂像,准备挂在逍遥社里,日夜焚香祈福,也不是林辅成真的信这个,就是有个念想。
林辅成得到了陛下的圣眷庇佑,才能变成现在的林辅成。 ??
他回到了戏称的逍遥社,见到了久违的李贽,李贽在太白楼给林辅成摆了酒席,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林辅成有点醉意朦胧。
“林博士这次去草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李贽比较好奇的问道,林辅成这一年,一本杂报都没写,光顾着玩了!
林辅成想了想说道:“收获很多,但最大的收获,就是,绝对不能让老鼠上桌,不能让虫豸主政。”
林辅成是有限自由派,这一整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律法、立法与自由,也就是自由与秩序的关系。
大明的律法千头万绪,其实就是八个字,祖宗成法、敬天法祖,这个权柄在翰林院手里。
翰林院掌控了对历史的解释,翰林院修史,修史就等同于掌握了对祖宗成法的解释权。
这个思考过程,其实非常痛苦,因为他总是在否认前一天的他,所见所闻和过去积累的经验,总是让他不断的自我否认,兜兜转转一年多,他把这一年的思虑,汇总成了一句话:绝不能让老鼠上桌。
“这是何意?”李贽大感惊讶的问道。
林辅成斟酌了一番说道:“我在阴山脚下见到了一支永谢布部的余孽,他们认为三娘子背叛了俺答汗,要刺杀三娘子,摆脱大明对绥远的控制,重塑大元荣光,这个部族足足有一万三千人。”
“可是我从这些部族的逃难者口中得知,重塑大元荣光,就是个骗人的口号,这些虫豸一样的部族首领,从来没有刺杀过三娘子,也没有刺杀过大明官员,就是扯个旗谋取私利,当真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林辅成简单的诉说了一番这帮虫豸制造的罪孽,借着喇嘛教的名头,肆意敛财,穷民苦力稍有不从就会打杀,那些罪孽,活脱脱一个翻版的极乐教。
“佛祖座下偷香油的老鼠精,窃据高位,终究是把这个部族带到了绝境之中,最终被绥远卫军围困,一个万户、四个千户被卫军抓捕斩首示众,这些草原人被编民齐户。”
林辅成眉头紧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任何秩序之内,老鼠决不能上桌,至于怎么确定是不是老鼠,又太难了。”
在林辅成看来,大明能称得上老鼠上桌的有两个时间段。
第一,建文年间,鼓噪搞井田、锐意复古、官职、官名都要复周礼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
第二,正统年间,杨士奇为首的臣工,大肆破坏祖宗成法,精算、兴文匽武如此种种。
其实林辅成思索一年,确定了一套确定不是老鼠的办法,如果老鼠上了桌,可以做决策,那任何集体都会变成一锅粥。
所以,能够做决策的人,一定不是老鼠,需要具备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年龄,四十五岁以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只有经历的事情多了,有了自己判断是非的能力,才不会被表象所迷惑,能够明白事物的本质和道理,并且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美丑善恶是非好坏等等。
其次,就是拥有丰富的观政、行政经验,这很重要,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有累计超过二十年以上的行政经验,才能说有丰富经验,来应对各种情况。
第三,就是要拥有一定的道德,一点道德没有,国将不国,只有那些日常生活中证明了自己德行的人,一定不是老鼠。
第四,要骨鲠,要不畏权贵,要勇于批评,不为各方利益所动,坚守本心,才能在确定‘法律’制定,或者说解释祖宗成法、解释历史过程中保持公正,即便是律法制定有些偏颇,也可以进行纠正修改。
这四条,林辅成认为缺一不可,他把自己的设想告诉了李贽,询问李贽的看法。
“你讲这个,不就是翰林院的翰林吗?”李贽眉头一皱,林辅成讲了半天,这四条,翰林院的翰林全都符合。
老学究们通常拥有丰富的观政经验,而且清流清贵,不为各方利益所动,这些老学究虽然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但他们的确算是官场上道德比较高的那群人了。
历史又证明了,空谈道德,误国误民。
“哎。”林辅成有些颓然,他这一生走南闯北,去过草原,去过辽东,去过南洋,甚至还做过海寇的二当家,从蒙昧宗教,到分封藩国,再到郡县封建,他甚至在吕宋,详细了解过泰西尼德兰地区的代议制。
种种政体他都看过之后,在思索自由与秩序的时候,他意识到绝对的自由只会造成了更大的失序,那个永谢布部就疑似有点太自由了,当下的倭国也疑似有点太自由了。
自由的演化,就必须要有一个限制,而这个限制需要人去完成。
而翰林院这帮比较清贵的翰林们,对政令进行审查,可以有效的遏制有限自由,向绝对自由的演变,事实上,这些翰林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翰林院的主要职责就是修史,沈鲤就修过《景宗实录》。
在这个效天法祖、凡事讲祖宗成法的年代里,掌握修史的权力,就等同于掌握了定义律法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