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辅成忽然发现,坏了,主张自由的他,成保守派了,翰林院这帮老学究居然有可取之处!
李贽很快就注意到,林辅成说的,有个矛盾的地方。
那就是要清贵,要保持翰林的超然地位,这些翰林就不能沾染红尘,他们就只能观政,不能行政,否则行政必然和各方利益有了往来,就无法清贵了。
但是没有行政经验,就很容易出现肉食者的一厢情愿,本意是好的,但制度推行下去,就变得面目全非,比如一条鞭法。
这些都是万历维新里的实践结果,也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张居正就没有地方履职的实践经验,他在制定一些政策的时候,就会变得犹豫不决。
“贤弟啊,你这些话,也就咱们俩知道,还是不要呈送御前了。”李贽犹豫了下低声说道。
林辅成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李兄何出此言?”
“英宗和孝宗。”李贽仔细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话,有的时候,老鼠不一定是臣子,有些老鼠一定会上桌,英宗和孝宗就是如此,这林辅成这些话,有点含沙射影,指斥陛下的嫌疑。
他这四个条件里,陛下年龄和行政经验,都不满足,陛下观政行政,也不过十九年。
林辅成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能力解开这个死结,笑着说道:“这些事儿,还是让朝里的明公去头疼吧。”
林辅成把自己在草原上的见闻,写成了一本《绥远游记续编》,将他这一年来见到的各种事,写成了游记,分批刊印。
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把自己关于自由与秩序的思考,写成了一本奏疏,包括他的迷茫,呈送到了御前。
实践和维持清贵之间的矛盾,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这的确是个死结,所以翰林院要保留下来。”朱翊钧最终朱批了这本奏疏,他也没有明确的答案,没有更好办法之前,维持现状,也是一种智慧。
朱翊钧派出了得力干将高启愚整肃翰林院,就是让翰林院少一点袖手谈心性,多看一下百姓。
作为史书的修订者,掌控了定义历史权力的翰林们,应该肩负他们应该有的责任,从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吸取经验教训,防止大明在同一个坑里摔死。
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的御史、六科廊的六科给事中,共同构成了清流,而清流负责对政策的纠错,这是政治制度自然演化的必然结果,一个兜底机制的存在。
纠错机制只要失效,就是天下将亡。
这种制度也不是大明独有,比如英格兰有个上议院,美帝有个参议院,而西班牙也有类似的国务委员会,这些兜底纠错机制的存在,是防止激进派不断极端改革中,毁灭自身。
朱翊钧专门下旨让户部把之前欠的俸禄尽数补发,并且让高启愚整肃,而不是让翰林院自生自灭,维系翰林院的存在,保证保守和激进之间的平衡。
“朕怎么感觉这个林辅成在含沙射影的骂朕呢?”朱翊钧看着林辅成的奏疏,总觉得这些言谈里,话里有话,句句不提他这个皇帝,但他十岁登基成为天子,年纪不够、经验不足、德凉幼冲。
“林辅成就是在指桑骂槐,陛下,臣带着番子把他办了吧!”冯保一听就来劲,这个林辅成吃陛下的皇粮,还敢喊出万历万历,万家皆戾!
哪怕是说的实话,万历维新的确积累了许多的戾气,但也轮不到他林辅成来说!
能说读书人坏话的时候,冯保从不说读书人的好话。
朱翊钧摇头说道:“行了,朕要杀他,就不等到现在了,翰林院不能任事,朕还指着他说点实话,你这喊打喊杀,他日后还敢说实话吗?”
林辅成的身份非常简单,御用调查记者,他去保定府、去绥远、去辽东、去南洋,都圆满的完成了朱翊钧的圣命,能干好活的就是好臣子。
翰林、御史、六科给事中都在二十年的清流、严党的党争中,逐渐异化,慢慢的损失了纠错的能力,这些年,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已经逐渐被修正,现在轮到翰林院了。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趁着现在国势在上升期,强横期,把该办的、不该办的都办了。
林辅成的《绥远游记》很长很长,甚至一次刊印不完,游记的内容非常有趣,极大的丰富了朱翊钧的见闻。
总结来说,绥远之所以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根本原因,就是草原人终于找清楚了自己的该有的定位,牧羊人。
继续沉浸在过去的大元荣光的美梦里,只会越来越差,逐渐毁灭,从养马到养羊的转变,就是接受现实的过程。
“臣遵旨。”冯保听到了陛下的明确指示,俯首领命。
高启愚乘坐着火车抵达了天津州,来到了塘沽港,等待着三位总督的到来,他希望这三位能够识时务,不要给脸不要脸,大明已经把他们当人看了,甚至纠纷还愿意协商解决,这已经是天朝上国的巨大让步了。
圣天子虽然总是想要纠正傲慢,但纠正起来特别困难。
和高启愚一起到塘沽接人的还有黎牙实、伽利略、算学家迈克尔·马斯特林,他们三个人来接的人,叫做开普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