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刘伊妃:先母曾文秀之墓?

刘伊妃蹲坐在万人坑遗址前临摹幸存者证言,鹅卵石小径将牛仔布料的膝头磨出淡青印痕。

她在体验张纯如当年的心绪,不觉间泪水将笔记本上的小楷晕染成水墨痕迹。

纪念馆的白墙将阳光折射成珍珠色,洒在她临摹证词的本子上。

忽有穿中山装的老先生驻杖而立:「姑娘,『卅』字要这样写——。」

他枯枝般的手在虚空中比划旧式笔顺。

小姑娘擡头,巧笑嫣然:「谢谢伯伯。」

写着写着,泪水突然在「母亲寻子」的段落晕开,将墨迹洇成江心洲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彻底代入了张纯如,还是酷暑炙人,刘伊妃只觉得金陵的一切都那幺暖心,即便在这样肃杀的纪念馆中。

下午,浦口火车站。

热浪渐渐散去,蒸汽在月台铁轨上织出薄纱。

刘伊妃立在褪色的「天下为公」标语前,口罩上方露出的丹凤眼让卖糕阿婆看得怔忡。

竹蒸笼揭开的刹那,梅花糕的甜香裹着桂花蜜流淌。

「阿婆,请多撒些松子仁。」

刘伊妃记得张纯如笔记中,初到金陵在火车站下车,就是拿这一样小吃果腹。

她要尝一尝,再带一些回去。

阿婆颤巍巍多添了勺糖渍金桔,望着眼前那截瓷白的脖颈和鸦色的如瀑秀发:「小姑娘是淮阴人吗?」

「是,能听出来吗?」

「像的。」

刘伊妃笑着跟她道别。

看着小刘远走的窈窕背影,老眼还未曾昏花太过的阿婆这才记起,这不是孙女床头贴的小龙女吗?

却见买糕人已走向暮色中的绿皮火车。

下午四点,刘伊妃来到今天的最后一站,牛首山。

这也是张纯如在金陵的最后一站。

经历了幸存者的访谈、金陵图书馆的资料收录、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含泪走访,在离开金陵之前,她来了一趟牛首山。

秋栖霞,春牛首。

八月的牛首山尚未染上秋色,满山苍翠浸在琥珀色的斜阳里。

刘伊妃踩着青石台阶缓步而上,素色衬衫被山风鼓起温柔的弧度,裤脚沾着几星金陵图书馆带来出来的旧书尘。

她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浸润的瓷白面容,俏皮的马尾随着步履轻晃,发梢扫过脖颈时惊起细碎流光。

小姑娘心里微憾,这幺美的景色,要是他也在、也能看到就好了。

山色入怀,她沿着野湖兜兜转转。

湖畔的芦苇荡漾成翡翠色的波浪,几只蜻蜓掠过水面,点开层层迭迭的金色涟漪。

刘伊妃蹲在栈桥边,指尖轻触睡莲叶上的水珠,凉意顺着腕骨爬上心尖。

远处古刹飞檐下的铜铃叮咚,惊起白鹭掠过她仰望的眉眼——这一瞬被山间清风拓印成诗。

她记起了张纯如手记里的只言片语,往深处走了走,想摘些花草回去给她聊作抚慰。

起身时裤脚扫过丛野雏菊,刘伊妃俯身去扶那些摇晃的白色小伞,蓦然看见一座石碑半掩在花丛后。

「先母曾文秀之墓」七个字蓦然撞入眼帘。

曾文秀?

记忆如湖面碎光般闪烁,这三个字瞬间惊得她指尖悬在碑前寸许!

刘伊妃怎幺也不会忘记,路宽在水磨镇车祸后被送到华西医院,在病床上昏迷呓语时喊出的那三个名字。

曾文秀、刘伊妃、黄亦玫。

彼时因他大病初愈,小刘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但也曾疑惑他怎幺在梦里喊自己电影中的角色名。

可在这金陵的深山中,这个名字又一次如此突兀地映入眼帘!

是巧合吗?

小姑娘怔怔地和墓碑瓷砖照片上的温婉妇人隔世相望。

她梳着旧式波纹短发,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龄,额角碎发被风拂成温柔的弧度,月白色斜襟衫领口别着珍珠纽扣。

眼底流转着暖意,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让人想起总为调皮孩童留门的母亲。

永远含着三分慈爱七分包容。

刘伊妃默然了半晌才自嘲式地「嘁」了声,中国人重名的也太多了吧?

不奇怪。

何况他是从小在茅山长大的孤儿,怎幺会和百公里外的深山野湖边的墓碑扯上关系呢?

她顺带扫视了一眼,周边的杂草很少,应当是附近人家的亲属埋葬在此吧。

任凭再大的脑洞,刘伊妃也无法在两者间建立逻辑上的关联。

倒是可以回去跟他聊一聊这桩趣事,世界之大真的无巧不有呢。

既来之,则安之。

暮色渐起,山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她的发梢,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刘伊妃将刚刚摘下的野蔷薇和雏菊分出了些,静静地摆在墓碑前,随即准备离开。

一连几日,这位为角色准备了几乎近一年的年轻女演员,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整座金陵城。

挹江门墙根湿滑的青苔,中山码头呼啸的江风,清凉山脚下最后的安全区。

暮色里最后一班轮渡鸣笛起航,江鸥掠过中山码头残缺的「天下为公」标语,像历史长卷里未干的墨点。

明城墙下,当纤瘦身影被路灯拉长投射在斑驳弹孔墙上时,她突然驻足,模仿张纯如举起右手虚按墙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褪去「神仙姐姐」的柔光滤镜,此刻的刘伊妃眼底沉淀着金陵城的厚重。

她知道,当明天开机的镜头对准自己额角新生的一根白发时,那便是最动人的妆造——

自己终于和1995年的张纯如融为一体。

2006年7月31号的晚上,文青少女刘伊妃在自己的博客上,为金陵体验之旅画上句号,写下了开拍前的最后一段博文:

原以为要演的是历史苦难,却在馄饨摊的烟火里懂了张纯如的执念。

那些惨痛的数字背后,是会在雨夜给邻居送伞的阿婆,是硬塞茶叶蛋的民工,是活在市井褶皱里的千万个具体的人。

表演不再是模仿某个动作和神态,而是把秦淮河的月光装进镜头,替那段不能言说的岁月开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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